2017年4月26日 星期三

堅毅 Fortitude

...在生命的結構中,與希望和信念相關連的,還有另一個元素,即是勇敢,或者,用斯賓諾莎給它的稱謂,是堅毅 (fortitude)。或許堅毅是更為不糢糊的說法,因為在今日,勇敢已經經常被用做意指死的勇氣,甚於生的勇氣。堅毅乃是一種拒絶讓步的能力---拒絶將希望和信念向空洞的樂觀或者非理性的信仰讓步---因為這樣的讓步乃是變造它們,並因而毁了它們。堅毅乃是當世界要求聽「是」的時侯,說「不」的能力。

但是,除非我們把堅毅的另一個面向也提出來,我們就無法充分了解它,這另一個面向就是無畏。無畏的人不怕威脅,即使是死亡的威脅亦不畏懼。但是,正如常有的情況,「無畏」兩個字涵括了好幾種不同的態度。我只提出其中最重要的三種:

第一種,一個人可以無畏,因為他不在乎生命;生命對他而言,不值什麼。因此,當他面臨死亡的危險,他不懼怕;但是雖然他可能不懼怕死亡,他卻可能懼怕生活。他的無畏是基於對生命的愛的缺乏;通常,當他不是處在冒生命之險的境況時,他並不是無懼的。事實上,他常常尋找危險的處境,以便避免他對生命、對他自己和對人的懼怕。

第二種無畏是生活在共生性臣服 (symbiotic submission)狀熊中的人的無畏---不論他臣服的對象是一個偶像、一個人、一個組織,或一個觀念。偶像的命令乃是神聖的,它們甚至比他的身體所發出的求生命令還更有驅使力。如果他懷疑或不服從這個偶像的命令,他就要面臨着失去他與偶像的認同一體感的危險;這意味着,他要冒着發現自己徹底孤立的危險,而因此會臨到瘋狂的邊緣。他寧願死,因為他懼怕把自己暴露於這種危險中。


第三種無畏是可以見之於充分發展的人那種無畏,他內安於自己,並愛生命。那克服了貪婪的人,不再依賴於任何偶像或任何事物,而因之他無所失:他是豐富的,因為他空曠;他是強者,因為他丕是他慾念的奴隸。他能夠把諸種偶像、非理性的慾望與妄念抛開,因為他與內在於他和外在於他的事實有充分的接觸。如果這樣一個人到達了充分的「啟悟」(enlightenment),他就是完全無畏的人。如果他是向着這個目標前進,而尚未到達,他的無畏也就不是完全的。但任何人如果曾經向着「充分成為自己」這個目標前進,他都知道,每向無畏跨進新的一步,就會覺到一種必然隨之而來的力量感與喜悅感。他覺得就似乎一個新的生命階層已經開始。他能夠感到歌德這句話中的真理: 「我沒有把我的房屋建立在任何東西上,這乃是為什麼全世界都是我的。」

Fromm, Erich. (1971) The Revolution of Hope: Toward a humanized technology. (中譯本: 佛洛姆,《人類新希望》,台北: 志文出版社,1978)